《掠过终南山北麓的风:长安作家文集》是由西安市长安区图书馆主编,共收录长安籍作家和非长安籍而在长安工作生活的109位作家作品汇集而成,全面且系统地提供长安作家及他们的作品情况。这是长安文学队伍的一次大展示,也是对长安已故文学前辈的缅怀,同时是新老作家以及社会对长安文学作者的了解、学习、交流的资料库。
书香润泽心灵,佳作启迪人生。为了使大家更好的了解自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的长安作家文学成绩和成果,深刻感受长安历史文脉和文化特征。从2021年9月1日起长安区图书馆将每周推送3篇长安作家文集作品,以飨读者。
城墙上空的风筝
作者:高亚平
每年三月初前后,当迎春花在环城公园里烂漫的时候,西安的上空,总会飘荡起许多五彩斑斓的风筝。这些风筝因天高风疾,飞得很高,不但高过了普通的民居,而且还高过了雄浑、厚重的城墙,如无数美丽的大鸟,飘飘摇摇的,把古城的天空装扮得很美。和北京人一样,西安人也很喜爱放风筝。 但西安人放风筝,多在春秋两季,不像北京人,一年四季都放。这也许和西安的气候有关吧,春秋两季,西安的天空不但晴好,而且多风,这两样都极适宜放风筝。
西安人放风筝,多在护城河两边的环城公园里。这里不唯地势平旷,而且还有一些空地,以及一道宽阔的护城河,风筝起飞时,少受挂碍。一旦风筝飞起来了,上面可是无垠的天空,任其翱翔了。在护城河边放风筝的多为孩子,稍大点儿的孩子自己放,小点儿的由大人领着放,很少有大人放,他们没有那份闲心,也没有那份闲空。但这也不是绝对的,一年的早春,我在环城公园里散步时。就曾见一中年男子,在护城河边放风筝。风筝飞到一定高度之后,他将线轮固定在一丛迎春花旁,而自己则站在一旁悠然地抽烟,一会儿望望公园里的行人,一会儿瞅瞅枝头鸣叫的小鸟,只是时不时用眼睛的余光,不经意地瞟一眼自己的风筝。我不知道他那一刻在想什么,也许想到了自己的童年,也许想到了自己的孩子,也 许什么也没有想。 但我知道,他那一刻心灵是安静的、喜悦的,就像春风过后,护城河里泛起粼粼波纹的绿水。
也有嫌环城公园里太低,而把风筝拿到城墙上去放的。西安的古城墙高达四五丈,上宽亦有五丈左右,登临其上,可以一览西安城里城外的风貌。天气晴好时,不唯能望见南郊的大小雁塔,而且能隐隐地看见黛色的终南山。城墙上视野开阔,天高风疾,是放风筝的最理想所在,故为许多喜好放风筝的人所青睐。不尽人意的是,如今的城墙已不似昔年未曾修葺时的城墙可以任意攀爬了,眼下的城墙经过20世纪80年代的修缮,已成了重点文物,登临需要收门票的,而且门票价格不菲,需要40元呢。这对于一般的放风筝人来说,实在是一件不划算的事。 因此,城墙上尽管是一个理想的放风筝的场所,也只好望而却步了。但我是在城墙上放过一次风筝的。那是1996年春天的事。那时,我初到一个新单位工作,还没有分到住房,只好在小北门外的纸坊村赁居。这年春天一个周末的上午,我带了刚上小学三年级的女儿,以及房东的女儿(她们俩年纪相仿,在一个班读书),去到北城墙上放风筝。我们在尚武门(小北门)下买了风筝,然后购过票,沿着砖砌的甬道,奔跑上城墙。城墙上面真大真平呀,简直可以并行四辆大卡车。青砖墁地,堞垛如林。俯身堞垛旁,但见高楼林立,树木参差,公路如带,街巷如渠,让人目不暇接。尽管我来西安多年,但我一直未曾上过城墙,那一刻,我还是被震撼了。之后,我们便开始放风筝了。在城墙上放风筝,果然好放。风筝甫一升空,便借了风势,一个劲地往上攀,不一会儿,风筝便飞到了高空。望着在天空飞翔的风筝,望着眼前欢笑的女儿,我一下子想到了我的故乡,想到了我在家乡原野上放风筝时的情景: 春风浩荡。麦苗青青。原野上,孩子们奔跑、欢叫;天空中,风筝迎风飘飞……而这些已是多年前的旧事了。
2010年冬天,我到北京参加一个会议。 一天上午,趁会议的间隙,我和三位新朋友结伴去了一趟颐和园。当我们沿昆明湖畔迤逦而行,来到十七孔桥上时,我意外地看到,有两位老先生,站在桥上放风筝。那天寒风凛冽,天气奇冷,湖面上结了一层厚厚的青冰。但两位老先生却兴致盎然,有滋有味地放着风筝。我们被两位老先生的兴致所感染,假装观赏湖上的风景,偷偷地观看了一阵子他们放风筝,之后,才又重拾残步,前往南湖岛。一路上我想,有这样贪玩的情致,这样的老人晚境一定不会寂寞。
风筝在我们家乡电被称为纸鹞,尽管故乡长安离西安很近,也就三十多公里的样子,但我在西安三十多年间,似乎没有听到人这么叫过。不过,每年的春二三月,当西安的城墙上空飘飞起风筝的时候,我都会想起故乡的春天,也会想起春天原野上的纸鹞,以及在那里世代生活耕耘的乡亲们。 而一想到这些,我的内心便会温暖起来,湿润起来。
沉香亭畔牡丹红
作者:高均善
自20世纪70年代进城后,几乎每一年的初夏,我都要去交大对面的兴庆宫公园观赏沉香亭畔盛开的牡丹。因为这儿的牡丹代表着一个辉煌的时代,注解着社会发展的兴衰悲喜。
兴庆宫是我国最兴盛的时代———大唐王朝时期三大宫殿之一,始建于714 年(玄宗改旧宅为兴庆宫),因位于西内太极宫、东内大明宫之南,故称“南内”。726年又拆迁了周围的邸宅进行扩建,此时的兴庆宫已经占地2012亩,相当于今天兴庆宫公园的近三倍。
开元16年唐玄宗开始启用兴庆宫作为他的办公场所和宫邸,曾长期和杨贵妃在此寻欢作乐。每一年的初夏时节,沉香亭畔的牡丹花香就袭向这位大唐王朝绝代美人的宫闱,杨贵妃在一群宫女的簇拥下来到沉香亭畔驻足观赏。
不知是牡丹衬映了大唐的盛世,还是大唐盛世烘托出牡丹的“真国色”,反正有一个基本的事实就是: 大唐王朝时期的牡丹已经成为人见人爱的国花了。
牡丹开始有名有姓是在秦汉时期,而成为亭亭玉立的观赏对象则已经到了南北朝。唐代以前,牡丹的处境是“养在深山人未知”。
牡丹的出名据说和画家杨子华、诗人谢灵运分不开关系。但牡丹从深山走出,走向宫闱,并经由仕宦高第向寻常巷陌传播,则是唐代的事情。柳宗元就曾在他的«龙城录»中记载: “洛人宋单父,善种牡丹,凡牡丹变易千种,红白斗色,人不能知其术,唐皇李隆基召至骊山,植牡丹万本,色样各不同”。
唐开元年间,牡丹已经成为全天下的名花,其中兴庆宫里沉香亭前的牡丹最为艳丽,经常吸引当朝皇上和嫔妃们前来观赏。 刘禹锡就曾称赞这儿的牡丹:“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著名诗人李白也曾对牡丹的绝代花姿感慨不已,写下了千古名句“云想衣裳花想容ꎬ春风拂栏露华浓”。
白居易是唐代著名的官员诗人,他有一首诗描写唐代牡丹的盛况:“帝城春欲暮,喧喧车马度。共道牡丹时,相随买花去。贵贱无常价,酬直看花数: 灼灼百朵红,戋戋五束素。上张幄幕庇,旁织笆篱护。水洒复泥封,移来色如故。家家习为俗,人人迷不悟。有一田舍翁,偶来买花处。低头独长叹,此叹无人喻:一丛深色花,十户中人赋!”
从白居易的诗中,我们可以看到唐代人们对牡丹有多么痴迷,居然“家家习为俗,人人迷不悟”。所谓的“国色天香”,其实就是唐时的杰作。
有一次皇上问著名画家程修己谁写的诗文最能体现牡丹的雍容华贵? 程说,中书舍人李正封的诗最好: “国色朝酣酒,天香夜染色”! 此后,“国色天香” 就成为牡丹的代名词了。
尽管牡丹有着3000多年的栽培史,但早期的牡丹还是野生的,而且因为它很像芍药,故称木芍药。«通志»的解释是: 牡丹初无名,依芍药得名,故其初曰木芍药。«本草纲目»则更直截了当: “以其花似芍药,而宿干似木也”。«本草纲目»还专门对牡丹名称进行了注解: 牡丹虽结子而根上生苗,故谓“牡”,意思就是此物可无性繁殖;其花红故谓“丹”。
欧阳修有一篇专论牡丹的文章,对牡丹的栽培历史和性状以及花型品种等进行了较为详细的介绍。从欧阳修的文章中了解到,洛阳之所以成为闻名天下的牡丹之乡,也是宋代的事情。“洛阳地脉花最宜ꎬ牡丹尤为天下奇”。只可惜北宋末年,洛阳因战乱使盛极一时的牡丹开始衰败,牡丹的中心转移至陈州,也就是今天的河南淮阳一带。明、清时期则已转移到曹州(山东菏泽) 了,这一时期为牡丹树碑歌赞的当数薛凤祥编著的«牡丹八书»。这是一本集人文、地理和牡丹的种、接、浇、养、医、忌等为一体的“牡丹传”。今天牡丹已经遍及祖国的大江南北,走到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欣赏到千姿百态的牡丹新品。
中国人爱牡丹,隐约中似有某一种借物喻人的潜意识。牡丹性状张扬,似与红霞争辉。它喜好温暖、清爽、干燥、阳光之气候,适宜疏松、深厚、肥沃之土壤。这与中国女人有着十分相像的人文追求。至于形象,就更加合拍了。牡丹的那种圆满,那种浓情,那种富贵,那种雍容华贵、端庄秀雅、仪态万千,不正是中国男人所追求的女性形象吗?
兴庆宫沉香亭畔那几亩流芳千年的绝世牡丹,既有“菱花甚露” 的眉清目秀;也有“紫斑牡丹” 的放达疏狂;更多的则是常规牡丹的赤橙黄绿,展现着晨曦的浓烈,交汇着晚霞的温顺。牡丹,以它的繁艳芬馥,使百花绝少伦比。
只见过一次的虎娃
作者:益 航
即使没有闲暇,只要有人相约,还是很愿意去浴子河转转。
就要到山口了,远远看见山脚下那块稍微平缓的坡地上,杂陈着几十只蜂箱;然后看见蜂箱后面一个极其简陋的低矮的茅棚,———显然是临时搭建的;接着狗叫,就看见茅棚后面闪出的一条瘦骨嶙峋的极其丑陋的狗,虽然是拴着的,它还是露着狰狞的面目、拼命想要挣脱绳索的上蹿下跳、声嘶力竭地朝我们狂吠;接着,从茅棚里猫腰走出一个脏兮兮的瘦小的男人,眯着眼警觉地望向我们,忽然,竟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正疑惑间,男人先是呵斥自家的狗,随即竟带着那一丝笑容走向我的朋友并寒暄起来———他们竟是熟人。可我不是,而且,心底的不悦油然而生: 那蜂箱呢,绝大部分都已破旧到了尽头,几乎都有修补过的痕迹;还有那茅棚、那遭到呵斥却依然不依不饶的狂吠的狗ꎬ真的破坏了山口处的风景。可我呢,从没有近距离地看过蜜蜂,也是不愿意离那个男人太近,就走到蜂箱跟前。偶尔,有成群的蜜蜂不知从何处飞来,从箱子的一个小孔进去,———应该是“制造蜂蜜” 去了吧。
这时,朋友端着一只破旧的洋瓷杯子过来: “绝对新鲜,喝一口!” 因为只是一只杯子,杯沿儿以及杯把儿处还“潜伏着” 些许污垢,我便犹豫起来,可我的余光正好就看见那张带着古怪笑容的脸,那张脸、那张脸上的笑容竟让我的心剧烈震颤了一下,那一瞬间,我感受到了久违的质朴、真诚、热情以及谦卑。就是这张清瘦而沧桑的脸、这张清瘦的脸上的慈善而殷切的笑容,让我心酸,让我心痛。我不知道那感觉是不是同情,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同情他,也不知道他是否需要这份同情,但我分明感觉到,生活,让眼前的男人经受着磨难,而磨难中的男人依然保持着与生俱来的本分、厚道、纯朴与坚强! 我还能够拒绝吗? 我还忍心拒绝吗? 接过杯子,呷了一口,感觉到花的新鲜、花的甜蜜! 又喝了一口,从嗓子开始,全身顿时清爽了许多。这才发现,那个男人一直在注视着我,而这时,他的笑容更加灿烂。
绕过一道山梁,蜂箱、茅棚,早都看不见了,我问: “ 看他年纪不大,怎么就要养蜂呢?”
“噢,你说虎娃。” 朋友站住,望着远山: “唉,他的经历蛮复杂的。考上大专了,他嫌专业不好,放弃了,其实,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没有选择专业的权利,他只是不愿意本来贫穷的家里为了他负债累累。为这,躲在没人的地方痛苦落泪的他,回到家里,还要微笑着劝慰他的痛苦落泪的父母。后来,经人介绍,虎娃在乡文化站干了一段时间,然后结婚。等有了孩子,微薄的收入就无法维持生计了,又到南方去打工,在基建队当架子工。一次,为了抢救工友,他自己竟从十几米的高架上跌了下来,一条腿摔断了,虽说看好了,却再也干不了重活了。回到家里,养家,治病,补偿款很快花光了,媳妇呢,看不见希望,撇下不到两岁的女儿,跑了。然后,他就开始养蜂了。”
我望着远山,但眼前却没有风景,虎娃的经历一幕幕叠加、闪现……
见我不作声,朋友又说: “养蜂以后,虽然不富裕,日子却也没有先前那么难了。去年汶川地震,虎娃还在外地放蜂,一得到消息,啥也不管了,提着刚收下的十几斤蜂蜜,跑到当地镇政府,连同身上的一百多块钱,一起捐给了灾区。”
我没有丝毫游山玩水的心情了,我想下山,想再一次见到虎娃! 为什么? 我不知道。
可是,山脚一个放羊的老人家告诉我: “走了。村里三婶儿病了,虎娃用他的蹦蹦车送到医院去了。”
我望着破旧的蜂箱,望着低矮的茅棚,望着成群结队的蜜蜂,心窝一热,热泪在眼眶里打转,泪眼蒙眬中,虎娃却在茅棚前微笑。
以后,每每想起虎娃,眼前就是那张憨憨的笑脸。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虎娃,但我会见到蜜蜂,见到蜜蜂,就是见到了虎娃。蜜蜂弱小,但却用弱小酿造着甜蜜;虎娃弱小,但却用弱小装点着美好。生活离不开蜜蜂,也离不开虎娃。